王姐是我家的钟点工,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她是一个小个子女人,身高差不多刚刚超过一米四,远看像一个小孩,但近看脸上写满了沧桑。
我家从抚河公园旁的金源大厦到红谷滩的鹿璟名居再到红角洲的绿湖豪城,三次搬家,王姐一直跟随着我们, 这样算来王姐在我家做钟点工已经十三四年了。
王姐是一位很受客户欢迎的钟点工,除我家外还兼做好几家的事。王姐帮哪家做事都丝毫不马虎,打扫得比你想象的还要干净。床底下、墙旮沓一点不会遗漏;油烟机,很多人不愿意打扫的,她每次都要拆洗干净;窗户,她会用凳子垫高踮起脚尖站在窗台上擦洗,几次都看得我心惊胆战,叫她赶紧下来。但她却只是微笑说:“没有问题,我会注意安全的”,过后你会发现什么叫窗明几净。总之,王姐会让你离不开她。现在这样的钟点工很难找了。王姐最早从我家做起,她的名声很快传开,很多人都想请她。这样一来,王姐做不做哪家她都要掂量,不是每家都能请到她。

王姐之所以一直不离开我家,有她念旧情的原因,她说不舍得离开我们。但更主要的是,她认为我和妻子都马虎,好相处。她不会向我们主动开工钱,当然我们也从来不让她吃亏。除每月按约支付工钱外,逢年过节妻子都要给她个千儿八百的红包。今年开始,她到绿湖豪城我家新房子打扫,每周二来打扫一天。
我有时猜测,王姐愿意留在我家做事,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喜欢与我夫人聊天,两个人每次碰到,都要聊个没完。
从她们的聊天中,我得知了她的一些故事。
王姐出生于高安农村,从小家境贫穷。她家姊妹又多,轮不到父母喜欢她。在她不到二十岁时,将她嫁给了一个在县里某大集体煤矿工作但年龄大她20多岁的老单身。老单身是个一直找不到老婆的大个子,身高与她形成鲜明对比。娘家图这个男人有固定工作,月月有钱发。男人没有什么文化,性格粗暴,经常打她,又喜欢赌博。嫁给这个男人后,王姐帮他先后生了一女一儿两个孩子。生完第二个孩子没多久,男人因为赌博被法院判了刑,关进了监狱。王姐平时备受欺凌,一直不敢反抗,两人也没有什么感情。此时王姐趁机下定决心与男人办理了离婚。离婚后,王姐虽然有获得解放的快感,但另一方面面对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家人没有了生活来源,不知如何活下去。经过几天考虑,王姐咬咬牙流着眼泪把两个孩子丢给自己的母亲照看,一个人跑到南昌来打工。
王姐这一走,也给她以后与孩子的关系埋下了隐患。
王姐一个人来南昌打拼,她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任何特长,只能找一些体力活。她做过好多种工作,好像都不太适合她。后来通过家政介绍所做钟点工,专门打扫卫生,第一个介绍的雇主就是我家。做下后,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一干就是十多年。期间,她家乡也发生了很多事情。与她无关而又有关的是,前夫出狱后,得了重病,拖了两年死了。前夫生病期间,她从自己微博的收入中还拿出钱帮衬他。前夫断气前都没有对她表示过任何谢意。
两个孩子也渐渐大了。与王姐不同的是,两个孩子身高都像父亲,长得高高大大。 女儿是老大,像许多农村女孩一样,初中没有读完就提前进入社会。王姐的女儿我还偶然看过一次,是个长得蛮漂亮的姑娘,一定也不像王姐。小的是儿子,由于从小没有人认真管教,读书成绩自然不好。王姐自己没有文化,但在城里做事让她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她没有能力供两个孩子同时读大学,只能放弃女儿。尽管儿子高考时没有考好,在她的坚持下,还是勉强在南昌上了一个民办大学。儿子女儿从小与婆婆一起长大,与王姐见面少,这使得两个孩子没有一个亲她。长大后,儿女心中似乎都没有这个做母亲的,难得相见时,又对王姐满口怨言。
女儿的成人也是从南昌开始的。刚开始工作时,每次都做不了几个月就辞职,经常要到王姐身上拿钱吃饭。王姐见她做事没有恒心,忍不住说了她几句,哪知女儿赌气不见王姐,几年都不联系。王姐一方面自责,另一方面到处打听,有人告诉她女儿其实就在南昌。王姐见不到女儿的面,只能在心里暗暗牵挂,与人一说起儿女就流眼泪。终于有一天,女儿突然出现在王姐面前,一见王姐自己就嚎啕大哭起来。王姐忙问怎么回事,女儿一直哭,就是不说。等她哭累了,王姐细细地问,才吞吞吐吐说出了原因。原来医生说她不能生育了。王姐一听,也哭了起来了,女儿跟着又哭,母女俩第一次哭在了一起。在王姐看来,不能生育对于一个女人是天大的事。王姐慢慢问清了女儿这几年在外的情况,了解了女儿做的那些荒唐事,不能生育是因为年少无知打胎过多造成的。等冷静下来后,王姐考虑不能过分责怪女儿,所以还反过来安慰她。
按乡下风俗,王姐的女儿已经过了出嫁的年龄。于是,王姐到处张罗为女儿找夫婿的事。两年前,经人介绍,有个丰城乡下的男子,结过一次婚离了,带有一个孩子,他知道王姐的女儿不能生育,两人各有所需,很快就凑合到了一起。女儿总算嫁出去了,王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女婿跟随女儿到了南昌,在洪城大市场骑三轮车帮别人送货,夫妻两人住在一间租的房子里,算是在城里站住了脚跟。
但好日子没有几天,两人就闹起来了,女婿嫌王姐的女儿喜欢花钱还有点好吃懒做,于是经常动手打老婆。王姐的女儿哪受得了?开始是几天不回家,越是这样两人关系越僵,后来干脆不回去,一走了之。王姐接到女婿的电话,问她女儿是不是王姐藏起来了?王姐一听蒙了,你问我?我还问你呢? 女婿知道不可能与老婆在一起了,就要王姐退彩礼,王姐说我又没有用你的彩礼。但女婿哪肯罢休,天天来闹王姐,各种泼皮无赖的手段都用上了。王姐无奈,只得答应分期给他六万元。
一年多以前,女儿突然给王姐打来电话。她是来找王姐拿户口簿的,说自己要去澳门工作,要户口簿办港澳通行证。王姐问她去澳门做什么,她说:“不要你管,不关你事”。后来,有人告诉王姐,看见她女儿在澳门的葡京赌场,专门介绍客人主要是江西客人下赌注,她从中可以提成。也有人悄悄告诉王姐,她女儿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那男人就在澳门。但到底女儿在做什么,王姐至今不知。
王姐的儿子我没有见过。据说去年也大学毕业了,自然也在南昌工作。王姐以为总算熬到了头。但儿子隐隐约约地说,自己的文凭其实没有什么用,找工作很难。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民营企业上班,工资还不够养活自己。儿子虽然见面从来不叫王姐做妈妈,却经常找王姐要钱。王姐想借这个机会弥补过去没办法给的母爱,所以对儿子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
王姐一个人在南昌打工期间,倍感孤独。一个偶然机会,她遇到保安老刘。老刘也是个高个子,年轻时应该长得不错。老刘的老婆很早就因病去世,他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老刘的经济条件不好,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再婚。见王姐也是一个人,算是同病相怜,两人自然走到了一起。住在一起好多年了,但两个人一直没有领结婚证。当初考虑的是,这种关系不一定牢靠,说不定说散就散了。
世上的事说起来也怪,也许真是距离产生美。两个人并没有把对方看做终身伴侣,但王姐与老刘关系却一直不错。去年三月份的一天,王姐打电话给我,说是有法律问题咨询。我在心里有点狐疑,王姐会有什么法律问题呢?等王姐找过来时,看到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高大而略显老态的男人。坐下来后,王姐介绍,这是老刘,是他有法律问题咨询。之前我并不十分清楚两人的关系,两个人坐在我面前时,像普通夫妻又有些故意做出的不自然的距离感。我猜到是怎么回事,所以故意对王姐会意地一笑,我这一笑,两人似乎都有一些不好意思。
原来,老刘曾经在某公安局做保安,做了近二十年。前几年某公安局有了新政策,保安要社会化,局里自己请的保安要全部辞退。老刘当初来这里做保安是朋友帮忙介绍的,虽然工资比外面还低,但在这里做事图一个面子,邻里和亲友只要听说他在公安局做事的,都对他肃然起敬。其实好不好老刘自己心里清楚,工资从一千多元做起,到辞退时也只有两千多。他问得问题是,局里一直没有给他们保安买养老保险和医保,这个能不能向局里提出来补?我说当然可以,这是应该买的啊!只是这事已经过了法律规定的劳动仲裁时间。建议去向有关部门反映,说不定就补上了。老刘一听这个向有关部门反映不就是告公安局的状?马上像霜打了一样,连忙说:“不敢哦,哪敢告局里呢?!” 话到这里,咨询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去年八月,王姐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我家做事,夫人告诉我,王姐来电话说,因为老刘病了,她要照应,暂时不能来。又过了一段时间,王姐来上班了,我问她:“老刘的病好了?”“唉!还好了?死了哦!”王姐答。我大吃一惊,老刘身体看起来不错啊,怎么就死了呢?王姐告诉我,老刘在八月的一天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抢救过来不久,他就争着要回家。这样王姐只能丢下工作伺候他。王姐尽管精心照料,但老刘在不到一个多月内再发脑溢血,这次不等送到医院人就死了。王姐帮他料理完后事就来我家上班。她感叹到:“老刘还真会死,知道自己没钱没医保。如果拖得太久,那就不知道要怎么办!唉!只是太年轻了一些!”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次,王姐悄悄告诉我夫人,前年房价低迷的时候,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首付是女儿付的,女儿出走后,按揭是她每个月出的钱。她现在手中还有近八万元现金,是准备养老用的。她长叹一声:“指望儿女是不可能啰!”
王姐买房子的事情不知怎么让儿子知道了。儿子找到她,说自己找了个女朋友,想要住到那套买的房子里。王姐十分为难,对儿子说,这套房是你姐姐出钱买的,房产证也是她的名字,我哪做得了主呢?儿子十分不高兴,为此与她吵了好几次,最后一次他吵过后,一摔门出去,然后好久都不理王姐了。
上个星期二,是王姐到我家打扫的日子,她看到我夫人,突然大哭起来。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昨天,儿子总算回来了,王姐开始是惊喜,以为儿子想通了。谁知这次儿子带给她的又是另一个坏消息。原来,他得了肾结石,需要钱做手术,要王姐给钱。王姐问清楚了,医生有两个方案,一个是通过激光碎石;另一个是开刀取出石头。儿子不知听了谁的,坚持要动手术。王姐也去问了很多人,都建议保守治疗,即碎石方式,这个在医学上已经不是大问题。动手术不但要多花近一万元,后果还不好说。母子俩为这个又争执不下。为此,王姐十分痛苦。
更让王姐烦恼的是,那套房子的事不知怎么让老刘的儿子知道了,硬说是老刘出钱买的,多次上门威胁王姐,坚持要王姐把房子还他。
说到这里,王姐告诉我们,她真有崩溃的感觉。 |